世另我

       淋了雨就一定会感冒吗？答案是肯定的。

       赵启平早上一醒来就觉得浑身无力，翻个身难得看见谭宗明还睡在床上。赵启平嗓子极度不舒服，干的发痒，他想起来去外间倒杯水，刚一动谭宗明就醒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似醒非醒的谭宗明嗓子哑哑的。

      “我只是想去倒杯水……”赵启平的声音哑的更厉害。

      “你躺着吧，我去。”谭宗明说着就下了床，然后拿了一个很大的马克杯进来，自己先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才递给赵启平，赵启平接过来喝了几口，水是温的。

      “再睡会儿吧。”谭宗明随手拢过赵启平，把他圈在怀里，“怎么身上这么热？”

      “没事儿，可能有点低烧。”

      “这还叫没事儿？叫医生来看看吧。”谭宗明这下算是醒了。

      “别逗了，我不就是医生？”赵启平看他认真的表情不禁笑起来。

       吃过了退烧药和消炎药又喝了半碗白粥的赵启平被谭宗明强制躺在床上盖着被子发汗，大夏天的，赵启平觉得自己汗可能还没发出来就要先发毛了。

      “立个规矩……”谭宗明坐在床边看守。

      “你哪儿那么多规矩？”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以后再跟我置气，这院子的任何一个角落，这房子的任何一个屋子你随便去，就算你要钻到鸡窝里我也不管你，但有一样不许出这个大门。”谭宗明态度端正严肃，跟谈判似的。

       赵启平被他捂得就剩一个脑袋，看着他笑，“你先告诉我你家哪有鸡窝？”

       谭宗明并没有闲到可以看着赵启平的睡颜一整天的地步，虽然他心里很想这么做。所以赵启平刚睡着，他就钻到书房里去开视频会议了。会议才一结束，谭宗明就急着回卧室去看赵启平，然而人去被空，他楼上楼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只得顺着大厅后面的走廊去屋后的花园里找，透过巨大落地窗，他看见赵启平正坐在花园里木制的秋千椅上，依旧晃荡着两条大长腿，手上还拿着一本白色封皮的书在看。谭宗明小心翼翼的走过去，绕到他身后用手臂轻轻圈住他，语带温柔，“在看什么？”

       赵启平扬了扬手里的书，封面上是用草书写的四个字《树犹如此》，“在小厅里找到的，你有看过吗？”赵启平往后仰着头看着谭宗明。

      “   嗯。”谭宗明点头。

     “牙牙生的病跟书里的人一样，再生障碍性贫血。”

      “这种病到现在还是没有什么有效的治疗方法吗？”谭宗明记得书中人最后的结局。

       赵启平慢慢的摇了摇头，“你之前说我回国是为了晴予，这我承认，但现在想想学医应该占了更大的比重吧，我妈其实是不同意我学医的，她觉得我随便学什么都好，就是别再学医了，可他和我爸明明都是医生啊。”

      “我倒是能理解伯父伯母的想法，你看你现在才是个实习医生就这样忙，这个职业真的会把人绑住，而且必须时刻面对死亡，压力太大了，他们也许是想你能生活的轻松一些。”谭宗明心疼的轻抚着他的肩膀。

       “我小时候有一阵子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我爷爷文化不高年轻的时候当兵参加过抗美援朝，我奶奶是个大家闺秀，他们感情特别好，后来突然有一天爷爷吃着饭就倒在了地上，送到医院说是脑出血。然后就在医院里持续昏迷了一周，我奶奶每天都在医院守着他，跟他说话。但我爷爷最后仍是没有醒来，医生要把他推进太平间里的时候，我奶奶就说，‘那地方太冷了，简直比朝鲜还冷。’那是我爷爷之前经常说的一句话，每到冬天早上很冷的时候，我爷爷就会说，‘今天太冷了，简直比朝鲜还冷。’这种离别对相爱的人来说太残酷了，就像书里说的‘那是一道女娲炼石也无法弥补的天裂’。”赵启平的声音依旧哑着，又不似早上嗓子痛的那种哑。

      “所以你学医就是想减少亲人和爱人之间的这种离别？”谭宗明依旧揽着他的肩膀，安抚似的把下巴放在他的头上来回磨蹭。

      “虽然知道不可避免，但至少也许可以延缓吧。”赵启平声音闷闷的。

       谭宗明把他的手握在自己手里，“情人怕生离，亲人怕死别，而爱人怕生离死别。”

     “ 谭宗明，你怕什么？”赵启平侧过头看着谭宗明眨巴着他的一双鹿眼。

     “我怕……热。”谭宗明笑着回应，“快回去吧，这儿太热了，别再感冒还没好又中暑了。”

       赵启平感冒还没有好利落就回去上班了，住回了他的小公寓，这几天谭宗明也忙得很，只有中午的时候去监督他按时吃饭。谭宗明说赵启平的工作绑人，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有个案子需要他飞美国一趟，他只能交待赵启平要好好照顾自己就飞去西雅图了。谭宗明才走赵启平也开始收拾起了行李，他把所有的东西都尽量塞进一个双肩背里。十几个医生和护士都穿着便装在机场大厅里集合，大家默契十足随身行李都带的不多，以便争取更多的空间来带药物和医疗器械。

       飞机经停成都然后降落在贡嘎国际机场，一出机场大家都忍不住轻叹，天太蓝了简直蓝的不像样子，这次援藏义诊是由一个明星公益组织牵头搞的，几家大医院也都纷纷捐人捐物，本来赵启平是没资格参加的，奈何他对凌远软硬兼施，凌院长被他烦的够呛也就由他去了，就这样赵启平勉强混进了援藏专家组打杂。

       院里捐的药物和器械通过物流已经先运到了，他们几个医生又商量着买了一批药物聊表自己的心意，只可惜飞机只能带固态的药物。来接站的是当地医院的一名医生叫格桑，格桑很热情主动帮他们拎最大的箱子，并告诉他们千万别剧烈运动。

        一辆中型面包车把他们拉到了拉萨市人民医院，赵启平背着包下车四处看了看，医院有好几栋楼看起来比想象中的要好，格桑笑呵呵的把他们领到休息的地方，由于条件有限只能好几个人住一间，“辛苦大家了，这样今天你们先休息，飞机进藏比从陆路进藏更容易高反，你们一定要休息好，有什么不舒服赶紧找我，好在咱们这儿就是医院。”

      “不用照顾我们了，我们也都是医生。”妇产科的刘主任笑着说道。

      “那是那是，你们都是大医生。”格桑挠着后脑勺憨憨的笑，“那好我先去安排其他的医生了，你们好好休息。”

        傍晚又陆陆续续的到了几批医生和志愿者，大家聚在食堂吃饭聊天，其实医疗的圈子不大，大部分医生不是师兄弟就是工作中有过接触，所以彼此都很熟悉。

       夏天的拉萨天黑的晚，直等到晚上九点多天才彻底黑下来，直到夜里才有几个人高反比较严重，又是呕吐又是头疼的。赵启平倒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就是睡不着，谭宗明每天一醒就会发微信过来，由于有时差，赵启平通常都是过了很久才会回他。所以当谭宗明立刻就收到赵启平回复的时候才觉诡异，当即问他大夜里的怎么还不睡觉，赵启平只好说是在值夜班，可说完他就后悔了，实习医生是没什么夜班的，谭宗明不可能不知道。好在谭宗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照常嘱咐他要多注意身体，最近天气热别中暑之类的。

       第二天上午，格桑带着大家在医院里转了转熟悉一下环境，因为事先医院做了宣传，所以很多藏民闻讯赶来，一时间医院人声鼎沸，下午好几位医生就上手术台了。除了医护人员这次援藏活动还捐赠了一批医疗器械，其中有一台16排螺旋CT，由于这种多层螺旋CT刚装好，当地的医护人员操作还不熟练，赵启平之前在肝胆外科和脑外科都接触过这种仪器，就跟着另一位脑外科的师兄去帮忙了。

       虽然藏区条件确实有限，加之大家多多少少身体上都有些不适，可是大家热情都很高涨，人手实在不够的时候赵启平也被叫去跟了几台手术，所有的医生都是连做手术带教学，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嘛。

       热火朝天的忙活了一周之后，又来了一批医生和志愿者，甚至还有一些明星来做义工，大部队在拉萨整合了一下，选出了一批年轻适应性强身体素质好的医生和志愿者要去下乡义诊，赵启平正在其列。车队浩浩荡荡的从拉萨出发开往阿里地区，那里应该是西藏最为落后的地方了。从拉萨到阿里有1600多公里，要开20多个小时，途径10余个县市，山路颠簸，海拔最高处已经超过了5000米，考虑到医疗队和志愿者的身体，领队安排沿途也做几场义诊，既不耽误时间又能让大家充分休息。

       第一场义诊是在拉孜县的一个小镇子里，这里有一座破旧的乡镇医院，当地的医生都很热情。赵启平正在帮一个小朋友检查身体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震个不停，他看了一眼是谭宗明，他按掉了电话，想发短信过去说正在忙，也许是信号不太好时有时无，半天也没发出去。被一群孩子围着的赵启平根本没空顾及这个，索性把手机静音扔进兜里。可能是赵启平比较年轻又看着亲和吧，许多小孩子都爱在他这里看诊，他们喊他“安吉啦”，赵启平不明所以听着与angel差不多，还有些不好意思，后来才知道“安吉啦”是藏语里医生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