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另我

       上海的夏天总是很难熬，雨下了一场又一场，但天气仍是犹如蒸笼般的闷热，即使是晚上也不见凉爽。

       安迪近日接洽了一个新案子，如能做成对晟煊进军海外市场将大有助益，谭宗明自然也就跟着忙了起来，确切的说除非他刻意安排，否则是很难有空闲的。

       赵启平又何尝不是如此，凌院长有意把他培养成第二个“李睿”，理所当然的往他身上加码，看诊、手术、研究、实验一个也马虎不得。忙碌的工作使两个原本同在上海的人生生变成了异地恋，每日只得靠着视频通话来稍解相思之苦。饶是如此两人在视频里也少不得争吵，谭宗明仍恼他执意不肯搬回来住的拧脾气，软硬兼施之下又见他的小赵医生累得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瘦了下去，到后来也只剩心疼，索性由他去了，最后连自己也图方便驻扎在晟煊懒得回家了。

       年初人大换届选举新市长上台，春节后几大部委陆陆续续也跟着动，卫生口儿虽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但好歹关系民生也算是个肥差，正赶上这个月“洗牌”结束，暂时尘埃落定。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了赵启平身上。当然赵启平只是一个小小的医生，当不至于首当其冲，他也只不过是一不小心被蔓延的火苗燎到了而已。

       新任领导致力于缓和医患关系，至于医患关系发展到今天最大的矛盾当属医疗资源的稀缺性和医患信息的不对等，资源稀缺就算有真金白银投入一时恐怕也解决不了，信息不对等则更难解决，这里面又掺着国民教育水平、城市发达程度、医疗人员素质等诸多问题，归根究底医生若是每天只看10个病人自然也就可以细细对病人解释病理，但现在后面还“哭着喊着”排着好几百号人，多跟你说一句不痛不痒的话可能就会有个病人因为没及时看诊而延误治疗，这就是现状。

       解决办法倒也不是没有，但“大动干戈”的改革势必牵涉甚广，这并不是一位刚上任的新领导喜闻乐见的，如此致使包括凌院长在内的各路医疗精英开了一整天的会，最后也只能从最表面且最不解决实际问题的医疗宣传入手。

       按说这原本也不关赵启平的事，奈何电视台为配合此次政府的宣传活动要加开一档医疗节目，而且还要摆脱以往的“病人卖惨”和弘扬医德高尚的节目套路，改为以实验和访谈等形式轻松又不失专业性的普及医疗知识，因此要选几个各大医院的年轻医生当固定嘉宾来吸引眼球，一院选来选去这活儿最终就落在了院草赵启平头上，原因无外乎“盘儿亮”、“条儿正”、专业过得硬。

       赵启平自然是不大愿意，对于这种露脸出风头的事他一向是兴趣缺缺。因此他站在凌院长办公桌前据理力争，“骨科医生凭什么让咱们院出？六院呢？”

      “人家出了，你是按急诊报的。”凌院长头都没抬继续翻着手上的医疗器械分析报告。

       “ 急诊？那急诊科的医师怎么不去？”赵启平歪着头问。

       “咱院急诊你没呆过？还是急诊相关医疗问题你解释不了？”凌院长依旧气定神闲。

      “那照这么说谁去不是都行？李主任形象好、气质佳……”

      “你也说了是李主任，既然是科室主任，科室离开他你能放心我也放心不了。”

     “那林师兄……”

      “林医生老婆怀孕好几个月了你不知道？还要增添他的工作量？”

        赵启平简直想翻白眼，孩子又不是我的我哪里知道那么清楚，他急得把手撑在凌远桌子上，细长的骨节出现在凌远的视线里，“那咱院那么多年轻医生干嘛非得是我？”

       凌院长终于肯从报告里抬头看他一眼，不紧不慢的说道，“因为就你最闲。”

       赵启平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见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摔在桌上，声音终于透出一丝不耐烦来，“与其闲的有时间写这种东西，不如去录录节目，拿去碎了，然后别在我这儿碍眼。”

       赵启平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他上月递交的那份退出科室今年科研项目的申请，金主任果然拿给了凌远，这样的结果他大概预料到了。杏林分院挂牌在即，凌院长两面奔忙，最近脾气着实不太好，今早连李主任都被他骂了，这会儿赵启平若是再说，估计要被他从个人责任到团队精神再到职称前途从头到脚骂个体无完肤，权衡一下，赵启平识时务的选择闭嘴。

       电视台的新节目风风火火的开播，前几期居然意外的收视率还不错，赵启平最终还是躲不过被通知参加录制，其实凌远是准许他请假的，但他还是找同事换了班，毕竟本职工作不能丢，这点他心里有数。

       节目从中午一直录到晚上，赵启平起初表情总是非常严肃认真，编导示意他可以放松幽默一些，赵启平配合着时不时开个小玩笑，气氛便渐渐活跃起来，再加上穿着医师袍的赵医生本就自带光环，整场节目录下来连主持人都成了他的迷妹。

       节目录制结束赵启平换下医师袍从演播大厅里出来，路过电视台大厅就看见一群人乱乱哄哄的簇拥着一个什么人往化妆间去了。赵启平下意识看了两眼，身旁的编导助理小声同他讲，“估计是高旗，他最近火得不得了，走到哪儿都是这样，其实他私下脾气不太好有点难搞，我好几个同事都碰过钉子。”

       赵启平对这种八卦全然没有兴趣，正巧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他指了指电话微微点头挥手与这位小助理告别。电话里毫不意外地响起谭宗明虽低沉但明显带着笑意的声音，“赵大医生，节目录完了？我来喊你回家吃饭。”

      “我要不回呢？”赵启平半仰着头走出电视台大厅，眼睛一扫便看见了谭宗明那辆白色三叉戟。

      “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套上麻袋掳走。”谭宗明看着一身白T恤牛仔裤的赵启平迈着长腿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简直赏心悦目。

       赵启平轻笑着按了电话，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谭总什么时候改当土匪了？”

       谭宗明看着他依旧微笑，手上不动声色的拍了拍他的大腿，“一切为了压寨夫人。”

      “滚！”赵启平简直忍无可忍，谭宗明的厚脸皮他甘拜下风。

       晚饭都是琴姨的拿手好菜，赵启平一本满足，人吃饱了就犯懒，赵启平本打算窝在沙发里看看不用动脑的爆米花电影，谁知被谭宗明硬拉去天台，美名其曰赏景。

        天台加装了驱蚊装置，这一点谭宗明很满意。赵启平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一盒冰淇淋上来挖，一勺一勺吃得起劲。

      “你差不多得了，留神夜里胃疼。”谭宗明永远是这么扫兴。

      “你就不能盼我点好。”赵启平完全不为所动，“行了，东拉西扯的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不愿意去杏林分院？”在那场赵启平险些被饿瘪的院务会上，所有人都上交了自己的意愿调查表，赵启平也不例外，反正统计结果都在凌远桌上，谭宗明要想知道他都勾选了些什么，简直轻而易举。

      “这确实是我想知道的其中一个问题。”谭宗明终于看不下去，直接下手夺了他的冰淇淋盒子。

       赵启平左手瞬间空空如也，只剩右手还拿着勺子，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把勺子含进了嘴里。

       谭宗明简直要被他这可怜兮兮的样子气笑了，“赵启平。”

    “好啦，逗你玩玩儿也不行。”他把勺子轻掷到桌子上发出“当啷”一声清响，“谭总倒是说说我在一院呆的好好的干嘛要去杏林？”

     “到了那边工资待遇高，工作强度下降，对你来说也没什么不好。”谭宗明就事论事。

       “那我到那边依靠着你这个大股东能不能直接来个院长当当？”赵启平干脆半躺在沙发上望天。

      “那恐怕不行。”

      “所以呀，不去！”赵启平觉得自己的理由相当充分。

      “一院对你来说太累，你年轻资历浅，科室里那些苦活，累活，甚至非常基础的工作兜兜转转都得到你身上，既耗体力又浪费时间。”

      “我倒没觉得，你也说了我还年轻，多劳多收获嘛。”赵启平说得漫不经心。

      “那你干嘛要退出科研组？”谭宗明这一问顺理成章。

        赵启平闻言终于直了直身子，“那是我的事，对这课题没兴趣了……”

      “是没兴趣了，还是非得跟我泾渭分明？杏林是我的领地，所以你不想去，科研项目得到了我的资助，所以你也不想沾，是不是？”谭宗明的声音突然冷肃下来。

        赵启平愣住了，他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但他一时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所以他咬着唇没说话。

       谭宗明看了他一会儿，才又开口说道，“科研项目的资助基金是安迪负责的，给的是一整笔，具体落到了哪几个课题上晟煊不过问，完全是你们院里决定的，你纠结这个事完全没有必要。当然，就算退一万步讲，我出钱给我的爱人研究课题又有什么不对？难道这不比买包合情合理？”

      “那不是一回事，你不要偷换概念。”赵启平开口反驳。

      “什么概念？我们现在这样的关系，你拿我当跳板本就无可厚非，既有资源善加利用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对，人总归不是独立活着的，只要你自己有能力谁也说不出什么，我是这样，凌远是这样，你也是这样，难道现在还有人觉得凌远能当上一院院长只是因为他是凌教授的儿子？”

       赵启平又一次被谭宗明堵了个哑口无言，他有他自己的坚持，可是这些坚持仿佛到了谭宗明这里都变得不值一提，甚至称得上是冥顽不化。

       他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自己，他只知道自己在不断的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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