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赵】归去来（第七十二章）
谭宗明喜欢古典音乐，他喜欢一切复杂的东西，不能一眼看透才更值得探寻。认识赵启平之后他反而爱上摇滚，大胆热烈，干脆直接，有时候更容易让人欲罢不能。
音乐会已经开始了好一阵子，谭宗明才姗姗来迟，周五傍晚的上海实在是无路可走。
他在场后伫立很久，直到中场间歇才走至前排的位置坐下，语声温和但毫无歉疚地开口，“抱歉，出来得有些晚又赶上个小事故，堵了一会儿车。”
“没关系，是我突然想听音乐会，该提前跟你说的。”孙小姐似乎并不介意他的迟到。
谭宗明微微笑着，“怎么想起来听音乐会？”
“从前上学的时候每周都会来听，现在好久才会来一次。”孙小姐长出一口气，显得有些默然。
“我倒忘了你本来就是学音乐的。”他曾见过孙小姐拉小提琴，优雅而灵动，她好似天生属于音乐，在音乐里她是精灵，而在生意场上她就只能是一只蝴蝶。
场间休息结束，乐手们纷纷上台落座，指挥重新登台向观众鞠躬致意，音乐厅里瞬时安静下来，随着指挥棒轻扬，柔和的乐声渐次想起，德沃夏克的《寂静的森林》。谭宗明微微惊讶，这首曲子相较于德沃夏克其他的著名乐曲来说并不常被演奏，大提琴柔和沉稳的声音缓缓铺陈开来，像一汪泉水缓缓流淌，足够抚平都市人心里焦躁的毛刺。
遗憾的是谭宗明根本无法集中精神欣赏这首曲子，因为坐在第一排的大提琴首席几乎让他无法错开眼睛，他的眉眼，他的每个神情，随着乐曲的变换，专注的、激扬的、深情的甚至愤怒的都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宗明，我每次遇到犹豫不决的……”孙小姐转头顺着谭宗明的视线看过去，确实眉眼间有八分相似，她的心脏钝痛，她强迫自己深呼吸而后大大的吐了口气。
一切早就注定了。
孙小姐利落的俯身开球，白球迅速旋出击中球案上三角形的球阵，随着清脆的“啪”的一声，彩球们倏然四散。
谭宗明看她，总觉得她今天有些不同。
“我从五岁开始学各种东西，舞蹈、绘画、音乐……到最后坚持下来的只有小提琴，我一直以为我会考音乐学院，然后在知名的乐团里当个小提琴首席。”孙小姐提着球杆绕着球台比划着角度，“后来我确实读了上海音乐学院，可我最后却放弃了小提琴。”
谭宗明持杆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手是在大四那年受伤的，所以我错过了当年的乐团考试，尽管医生说恢复的很好不会对我今后拉琴产生影响，可我就是觉得怎么都不行了，什么都不对，现在想想也许就是心理作用，是我那时候太过争强好胜。”一颗彩球缓缓的擦过洞口，孙小姐抬头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谭宗明走过去，沉默的送一颗彩球入袋。
“漂亮！”孙小姐笑着赞道。
“宗明，我昨天吃药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新闻……”
谭宗明直起身靠着球案笑，“你想让我问你为什么吃药还是问你看到了什么新闻？”
“是不是很幼稚？但不得不说有时候下意识的关注点真的很真实，例如那天我明明被书砸到，而你只关心那本书。”孙小姐也笑，而且笑得轻松。
谭宗明低头微微蹙眉，赵启平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老谭，我昨天喝药的时候看见一个新闻。”
“嗯，什么新闻？”谭宗明仍低头看着邮件，一个抱枕突然飞过来，不偏不倚的砸在他面前的电脑上。
“喂，你对我还有没有点儿关爱了，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喝的什么药？”赵启平坐在他前面的沙发上扭着身子看他，脸上写着大大的“不满”两个字。
“哦，不是蔺大夫开的药吗？”谭宗明终于合上了电脑，略带玩味地看着他，“既然赵医生有需求，那我就关爱关爱你，说吧，你几天没喝药了？这次又把药倒哪儿了？”
赵启平没想到他会把话题扯到这儿来，只好紧急刹车，抱怨的说了一句，“你真没劲！”
谭宗明忽然站起来，双手交叉着压手指，接着左右扭了扭腰又转转脖子，“好，那咱们就来个有劲的。”
赵启平慌得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大叫，“谭宗明，不带这样的……”说着拔腿就往旋转楼梯跑，结果自然是被谭宗明拦腰抱住，拉回沙发上就地正法……
孙小姐站在他对面看着谭宗明的脸上渐渐漾出笑意，她突然踮起脚尖吻上去，谭宗明的思绪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倏然打断，他感觉嘴唇一痛，刚想做出反应，孙小姐的唇已经快速地离开了他。
“你又在想他对不对？这是你欠我的。”孙小姐看着谭宗明错愕的表情，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平衡。
“或许你自己都不知道，我们交往了这么久，你整天表情都差不多，绅士、谦和、有礼，可我只想说去TM的教养，我需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个有血有肉的男人，你以为你把它放在上面就看不到了吗？”孙小姐指着柜顶上长形的盒子，“你以为你把他赶走就行了吗？别骗我也别骗你自己了，他在你心里的位置从来都没有变过。”
一向能言善辩的谭宗明沉默，他把球杆随手扔在案上，靠着边缘一言不发。
“那天也是在这里，他说来取书……”
“你别说了！”谭宗明突然开口，几乎是用吼的，他的太阳穴在突突的跳着痛。
孙小姐被他突如其来的情绪吓住，但只是一瞬间，一瞬间之后便松口气般的重新开口，“好了，早知道结果是这样了，可我就是不甘心，我不想像当初放弃小提琴那样放弃你，现在反而没什么遗憾了。”
孙小姐说着便拿起了自己的外套和包，“宗明，再见。”我是真的有点喜欢你，正因为真的喜欢，所以才更不能接受这样的你。
她走到门口又突然停住脚步回头，脸上扬起一丝职业的笑，“谭总，合作的项目我会另派人找安迪谈，不会再打扰你。”说着高跟鞋的声音便“哒哒哒”的消失在走廊尽头。
赵启平穿着学位袍在宿舍里照镜子，嘴里忍不住抱怨，“怎么看怎么丑。”
Joe在一旁气得直翻白眼，“你就知足吧，能这么快毕业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呢，用东北话怎么说来的，嘚瑟。”
赵启平回房间换衣服，Joe就在客厅里喊，“赵，你跟梁亦到底怎么样了？你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你能不能不这么八卦，我想先在学校的医疗中心工作一段时间吧，其实我也没想好。”赵启平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哦，那还好，梁亦还有一年毕业，如果她脑子正常不去读什么女博士的话。”Joe的声音再次在客厅响起。
赵启平换好衣服出来笑道，“你怎么还歧视女博士啊？”
毕业典礼在艺术中心举行，赵启平作为优秀毕业生上台接受证书，他穿着学位袍风度翩翩地走上台，照例接受一众迷妹们的注目礼，而后谦和有礼地从校长手中接过奖牌和证书，只在一瞬间他似乎瞥见台下有个熟悉的身影，但当他抱着鲜花转过身时看到的只是在远处跳着朝他挥手的梁亦。那一刻他心里只闪过四个字，又毕业了。
Joe拉着梁亦在门口等他，“嗨，赵，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感不感动？”
赵启平略过他走向梁亦，“你怎么来了，不是今天有课？”
“就是好奇你穿这套衣服好不好看，所以就来了。”
赵启平盒盒盒的笑，“是不是大失所望，我觉得可丑了。”
“恰好相反，一点也不，我很庆幸今天我来了，让我抱抱今天的你。”
赵启平依然笑，然后顺势把怀里的花扔给Joe，干脆双手把梁亦抱起来，梁亦看着他闪亮的眼睛，突然就忍不住的吻下去，赵启平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一瞬间之后便接受，他主动加深这个吻，可是还没过几秒他便把梁亦放下了，梁亦眨巴着大眼睛勾着他的脖子打算继续，赵启平稍往后仰了仰头，不着痕迹的说了一句，“我的同学都看着呢。”
梁亦被他一句话说的霎时有点脸红，她看了一眼一直在旁边看好戏的Joe，突然拉着赵启平就往前跑，他们就那样自由地奔跑在加州肆意的阳光里。
谭宗明坐在头等舱里，他觉得胸口一阵阵发闷，他终于开口低声询问空姐，“请问还有多久才能起飞？”
“谭先生，非常抱歉，因为今天还有一位头等舱的乘客没有登机，他登机后马上就会起飞。”正说着一个瘦高的身影走进舱门，大方的坐在谭宗明旁边。
一位空少走过来低声说道，“曲先生，您的琴我们会为您人工搬运，保证不会损坏，请放心。”“谢谢。”曲先生微微点头致谢。
飞机顺利飞入平流层，空姐端上精致的餐食。
谭宗明转头看见旁边的曲先生似乎正在看他，“你……”两人异口同声。
曲先生笑，“请先说。”
“我去听过曲先生的音乐会，非常棒的享受，我有位朋友非常喜欢大提琴，我想如果他听了曲先生的演奏也一定会喜欢，而且你们长得有些……相像。”
曲先生忍不住盒盒盒的笑起来，“实不相瞒，你长得很像我先生。”
先生？谭宗明有些微微诧异他的直接。
曲先生似乎看透了谭宗明的想法补充道，“艺术家有个同性伴侣不是很平常？”
谭宗明点头。
一顿饭的工夫两人倒是聊了不少，谭宗明了解到他叫曲和，著名的大提琴家，有位从法国军队退役的先生。
国际航班漫长而无聊，幸而他们很聊得来，谭宗明很想知道他们如何能走到一起，曲和很大方的向他讲起自己的过往。
谭宗明忍不住问，“证明自己就那么重要么？人本来就会受很多东西限制，有些原本就是无法企及。”
曲和转头看他片刻才做出回答，“当然重要，因为你不曾活在别人的阴影里，更没有体会过不论你怎么努力都会被别人当做笑话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