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另我

       上海六院的骨科名声在外，所以一年四季病房都紧的要命，即使是谭宗明暂时也没有单间可住。凌远几次想安排他转院去杏林，那里的条件显然要好得多，可都被谭宗明婉言谢绝了，说什么不想折腾，凌远也懒得拆穿他，也不知道是谁才做完手术就乱跑搞得伤口都裂开又要重新缝针。

       赵启平穿着医师袍走进病房的时候谭宗明正在打电话，工作状态下的赵医生那是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表情严肃认真，带着几个实习生例行查房。轮到谭宗明的时候，一个实习生简单的叙述了一下病人昨天至现在的基本情况，末了又说了一句，“赵老师，你之前让我留意腿上的伤口，昨天换药的时候我发现伤口已经基本长好了，过几天就能拆线了。”

       赵启平只是点头“嗯”了一句，刚想进一步分析一下病人的情况，结果谭宗明突然举着电话叫他，“启平，不是，赵医生。”

       赵启平睁大眼睛指了指自己，谭宗明则直接把电话递到了他手上，“喂？”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对面分明是凌大院长的声音，而且冷的掉渣。

      “师兄……不是知道吗？”医疗圈子不大他当年从一院走的时候多多少少有些传言，现在他回来能如此顺利的进六院，除了他的个人履历和能力以外，他知道凌远一定是为他说了好话的。

     “我现在是问你。”凌大院长显然有点生他的气。

     “师兄……我这周末就回去行不行，我旁边还有实习生呢，好歹给我留点面子。”赵启平软着声求饶。

       好在谭宗明及时解围把电话接了过去，“凌远，你干嘛呀？你是谁啊？人家回来还得跟你报备？”

      “谭宗明，就你护犊子，启平本来一个好好的孩子，都让你惯得，他跟你有感情问题，犯不上跟我也断绝来往吧，好几年什么消息都没有，回来了这么久连电话都不打一个还有理了？”

      “行行行，都是我惯得，我乐意，就你事儿多，等我好了我带着他登门赔罪行了吧。”谭宗明笑着瞟了一眼面前依旧严肃的小赵医生。

       赵启平则被他看得有点手足无措，赶紧带着实习生去查下一间病房了。

       午饭时间，赵启平直接去了谭宗明的病房，他跟“土豪”是朋友这件事现在全院都知道，而且八卦版本层出不穷，什么表弟、发小儿、救命恩人怎么离谱儿怎么来，索性他也就大大方方的经常出入谭总的病房了。琴姨今天做了两道他爱吃的菜，油爆大虾和水煮牛肉，谭宗明在旁边看着有点儿嫉妒，“琴姨，您这也太偏心了，我这都是清汤寡水的。”

       琴姨不理他，径直把骨头汤往他面前推，“先生，您知道这骨头汤多费工吗？快喝吧。”

        赵启平忍不住笑，“好好喝你的汤，平时也没见你爱吃这些。”

       “哎，你躺躺看，天天没滋没味的要是你早就造反了。”谭宗明简直委屈。

       赵启平无辜的又夹了一筷子牛肉，吃的津津有味，就差吧唧嘴了，“谭总是成年人，我反正是小孩子，小孩子可以任性，成年人怎么也得懂点事吧。”

       谭宗明伸手隔空点他脑门，表情充满了威胁，小兔崽子，看我好了怎么收拾你。

       正说笑着，阿昀拎着一兜子水果进到病房来，“哥，今天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躺的无聊。”

      “嘿，那咱俩换换，那一大摊子事你接着，我躺几天歇歇？”拜谭宗明所赐阿昀最近忙的不可开交。

      “你们一个两个都要造反是怎么的。”

       阿昀听了这句，不由自主的看向赵启平，正好赵启平也在看他，两个人撑不住一起笑起来。

     “阿昀，你有时间把你放半山的那辆破车开到地库去。”

      “是是是，我马上开地库去，给未来的嫂子腾地方。”阿昀说着还拿眼睛瞟赵启平，碍于旁边还有一床病人，赵启平并没有接话，找个借口赶紧逃出了病房。

       赵启平没走几步就在走廊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风风火火的跑着跑着最终还是顿住了脚步，显然也看见了他。

     “赵医生，那什么，我那个徒弟你还记得吧，隔壁的邱莹莹，她被人打伤了，现在就在你们急诊呢，能不能请你帮忙看看有没有病房能让她先住进去，贵一点也没关系的。”曲筱绡转身兀自镇定的说出了一连串求助的话。

     “如果你不介意，我管的病区今天下午应该有个大姐出院，是个三人间。”赵启平知道自己近期最好不要再跟曲筱绡有过多的接触，这样只能徒增她的困扰，可他无法说服自己开口拒绝她，因为他发现自己面对曲筱绡的时候，无论如何心里还是会有点歉疚感。

      “可以的，可以的，麻烦你了。”

      “小曲，你跟我不用说这些，走，先带我去看看你徒弟情况怎么样。”赵启平依旧板着脸一副专业严谨的样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看着这样小心翼翼有点无措的曲筱绡，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是有触动的。

       安顿好了邱莹莹，赵启平就躲进了手术室，他下午原本就有一台排期手术，好在手术异常顺利，得以在下班前结束，可令他万没想到的是当他再从手术室出来的时候迎接他的是姚滨的拳头。赵启平一时躲闪不及挨了一拳在脸颊，伤的倒是不重，他那本能的一闪身卸去了大部分的力道。

       此刻他正敷着冰袋和曲筱绡并排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赵医生，实在对不起，姚滨他是我的发小儿，他喜欢我我知道的，现在弄成这样是不是很难看？”曲筱绡眼圈还红着，虽然她极力的笑着，但也掩盖不了她刚哭过的事实。

      “你不用对不起，其实挨了这一拳我心里倒是舒服了很多，原本也是我对不住你……”

       曲筱绡摇着头打断他，“不是，我不许你这么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你不属于我了，可我就是爱你啊，跟你在一起那段时间原本就是我偷来的，偷来的嘛，总要还的，我知道的，很多人一辈子都遇不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喜欢他还能跟他在一起，即使只是一段时间也已经很幸运了，所以你别怪姚滨，至少我比他幸运多了。”

       赵启平看着曲筱绡没有再说话，是啊，到底需要多少运气才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一个你真正爱的人，又需要多少同样的运气让他也爱你，这根本就是一个小概率事件，而他曾经因为缺乏勇力和信任差点错过了他此生最大的幸运。

       赵启平突然很想见到谭宗明，索性人就在楼下的病房，当他推开病房门的时候，谭宗明正半靠在床上跟一个朋友说话，他脚步不由得顿了一下微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启平，小旗刚好要走，你帮我送送他。”谭宗明见他进来非常自然的开口吩咐道。

       高旗听他如此说，忍不住有点诧异地看向他，谭宗明则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就在两人一前一后快要走出病房门口的时候，谭宗明突然开口叫道，“启平，琴姨给你留了饭，一会儿快点回来吃。”

      “好。”赵启平转头答应。

       高旗站在病房门口，他今天戴了一顶鸭舌帽，本就不大的脸被口罩遮去大半张，等赵启平出来关上病房门后他才开口，“赵医生，有空聊聊吗？”

       赵启平跟高旗不过只有几面之缘，平时又无私交，如今他们能聊的话题恐怕也只剩下一个了，他双手插进医师袍口袋又说了一句“好”。

       高旗跟着赵启平穿过病区走廊，最终上了天台，自从公共场所彻底禁烟之后，这里就成了他们的秘密基地，偶尔会有些医生上来抽抽烟或者骂骂娘。

      “没想到六院还有这么清净的地方。”高旗说着便递给赵启平一支烟，是谭宗明惯常会抽的牌子。两人各自点上，烟头的火星明明灭灭，他们各自看着远处，谁也不说话。

       半晌高旗才重新开口，“我之前住的公寓就在顶楼，我常常半夜就坐在窗前看远处的灯光，看着看着就觉得活着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有好几次我都想干脆跳下去，跳下去就一了百了了。”

       赵启平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高旗反倒笑着又吸了一口烟，“可我就是不甘心啊，跳楼死相那么难看，我不想给他留的最后印象那么糟糕，所以我退而求其次，我试过吃安眠药甚至割腕，可运气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旁边的男人现在说起这些来仿佛只是开玩笑的语气，可如今的赵启平已然深刻的体会到爱而不得是何种滋味，在美国进修的第一年他也曾有过一段长期失眠的日子，那段时间他的情绪起起伏伏，甚至有一次崩溃到深夜走进加州的海水里，当冰冷的海水直没到胸口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我猜老谭肯定没跟你说过这些，可他却跟我说了不少你的事，我知道他对我的那些容忍不过因为我是病人，他其实早就不欠我什么了，看见他每次提起你不自觉流露出来的那种温柔，我就知道他不会爱我了，你说我损人不利己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我就是偏执的希望即使我们之间没有爱，也必须有些其他的羁绊，其实我也算是成功了吧，至少现在我就像是扎在你手上的一根毛刺，无伤大雅但偶尔碰到还是会疼，而且这根刺一天扎在你手上，就一天扎在谭宗明心里，他就一天忘不了我。”高旗眉毛轻挑，露出些许孩子般的顽皮表情。

     “那现在你又为什么主动来给我拔刺？”赵启平把烟头扔进一旁的铁皮水桶里，微弱的发出“呲”一声响。

     “你就当我良心发现吧，反正我也等不到他，与其是别人倒不如是你，总比那些庸脂俗粉看着顺眼点，前一阵微博上怎么说的来着，等一个错的人就像在机场等一艘船，我没在机场等啊，可现在我明白了我等得可能是一艘宇宙飞船。”小旗戏谑的语气带着几分笑意，“我想清楚了，还是得活着，活着就有时间慢慢等啊，管他什么船不开到老子面前的都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