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另我

       立夏之后，万物繁茂。

       第一医院最近发生了好几件大事，韦主任因为廖老师的事跟凌远大吵一架最终还是选择去了温宁医院，李睿大夫大病初愈刚刚复工。赵启平本不想在这种时候再给师兄添什么麻烦，可老天似乎偏不随人愿。

       赵启平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刚要下班就被凌远一个电话叫到了院长办公室，还没等他站稳，凌远便冷着脸皱着眉“啪”的扔出一本杂志给他。杂志赵启平自然认识，是一本著名的医学期刊，但让他没闹明白的是凌远干嘛突然给他看这个。赵启平歪着头面带疑惑的拿起来翻看着目录，起初目光只是随意的在纸面上检索，忽然之间他的目光却定格在了一行文字之上，他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了凌远一眼，然后快速地翻至后面，甚至像个小学生似的用他修长的手指，指着字逐行逐句的看，可不论他怎么看文字还是那些文字，熟悉又陌生，丝毫不会因为他的瞪视而改变。赵启平一时间非常震惊，随之而来的便是抑制不住的愤怒，最后他气的看不下去，干脆也“啪”的一声把杂志又摔回了桌上。

       其实凌远看着他的表情就已经猜出个大概，他这个小师弟最是清高傲气，要他做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倒不如杀了他痛快，他正欲开口安慰几句，谁知赵启平看他的眼神突然就变了，凌远不明所以，以致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看半天，最后赵启平一挑眉毛说了一句，“师兄？你怀疑我？”

       凌远低头皱眉不看他，只是默默从抽屉里把他上周交过来的论文放在桌上，才伸手招呼他，“启平，你先坐下。”

      “院长，要是这样我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认定我是抄袭，那就处分我好了，既然人家已经发表了，现在我怎么解释也是没用。”赵启平心知百口莫辩，赌气地拿了自己那份论文几下拆了外皮就扔进了一旁的碎纸机。这种事情不管在哪一学术领域都是高压地带，一碰即死，只是令他没想到是如今自己倒成了抄袭的那个。

       凌远见他这样脸色更加不好，不自觉的语调也跟着升高了几度，“你这不让人说话的脾气，谭宗明怎么也没给你改一改？从头到尾我说过是你抄袭了吗？”

       赵启平本就是个聪明的，刚才只是一时气急才会胡乱扫射，不小心让凌远中了枪，这会儿再一察言观色猛然便晃过神来，原是自己误会师兄了。

       “那……那师兄是什么意思？”赵启平一边说一边拉过面前的椅子坐下。

        凌远差点儿被他这一会儿院长一会儿师兄的叫法给气笑了，淡淡看了他一眼，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给我站起来，刚才让你坐你不坐，现在没得你坐。”

       赵启平听完凌远这句跟绕口令似的呵斥，只得翻翻白眼扁扁嘴，然后讪讪的站了起来。

       凌远看着对面嚣张气焰明显下去不少的小赵医生，知道他是冷静下来了，这才又说回正题，“启平我问你，这个论文你除了拿给我和凌教授看过，还给谁看过？”

      “嗯……”赵启平想了一会儿，“还有谭宗明的一个朋友，霍普金斯大学的一位年轻教授，我给他看过一稿。”

      “傅子遇？”凌远眯了眯眼睛。

      “诶，师兄也认识他？”谭宗明起初追求赵启平的时候经常以朋友为借口向他借各种医学资料，后来赵启平忍无可忍的想要拆穿他，谁知道还真有这个人，之后一来二去他们倒很谈得来。

      “他也算救过熏然，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但他肯定跟秦副主任没什么交集，虽然我不相信你会抄袭，但现在我们也没有秦副主任抄袭的证据，这事儿就先放放吧。”凌远知道这对赵启平是个不小的打击，毕竟他看得出来赵启平对这篇论文倾注了不少心血，小儿创伤骨科的术前心理干预和术后心理护理在中国目前几乎处于空白阶段，大家通常只关心治疗和恢复情况，根本无暇顾及创伤对孩子心灵的伤害，而赵启平天生的孩子缘让他非常敏感的关注到了这些问题。

       黑色的保时捷安静地停在一院的停车场里，谭宗明，一个夸张点儿说皱皱眉就能搅动上海经济的大鳄此刻正听着音乐等着他的“私人”医生。自从住回了小公寓赵启平就说什么都不肯再让刘师傅接送了，一来小公寓的地理位置不错坐地铁很方便，二来他下班时间经常没个准谱儿不好意思整天折腾刘师傅。谭宗明跟他争执了一次无果，也就妥协了，偶尔时间搭得上就会亲自接送，哎，养个孩子也没这么费劲的，谭宗明感叹。

       赵启平上车的时候就有些沮丧，谭宗明看他脸色不好，侧头盯了他一会儿看他没有要说什么的意思，也就只当他是累了。谭宗明启动车子很快便汇入了周末晚高峰的大潮，车子在高架上走走停停，赵启平看着窗外心不在焉，平时一向善于发现细节的他，今天竟然丝毫没有看出谭宗明的不同，而谭宗明则选择了一路保持沉默。

       车子兜兜转转最终停进一条巷子里，谭宗明看他还在兀自出神儿，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头，温和的轻声说，“下车了。”

       赵启平被他这一碰猛然缓过神儿来，我去，这是哪儿？他茫然的转过头来看着谭宗明，这才发现谭宗明今天有些反常。发型是新剪得，白色T恤外套深蓝衬衫，灰色休闲裤配运动鞋，这是谭宗明上班时间不常出现的打扮，可赵启平总觉得谭宗明今天这身似乎很眼熟。

       下了车才发现更加的不对劲儿，“诶？这辆车不是让安迪开走了？”谭宗明有不止一辆的黑色保时捷，但每种车型自然不同，这辆赵启平明明记得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

     “安迪开腻了，我给他换了一辆，我们先吃饭。”谭宗明答得随意。

        赵启平疑惑地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餐厅非常雅致，是一家丛林主题餐厅，一进门满眼的绿植令人非常舒服，半空中还有几个悬挂的树屋包间，赵启平抬着头看了半天觉得十分有趣，笑着低下头来才发现这家餐厅就更古怪了，时值周末饭点儿，居然除了他们一个客人也没有。

       谭宗明拉他到一张摆满了鲜花的桌子上坐下，赵启平挑眉似笑非笑，“你又搞什么？儿童节下周才到，而且你已经送过礼物了。”

      “这家餐厅是峰子朋友开的，下周才正式营业，让我们先帮忙试试菜。”谭宗明说得一本正经，赵启平则笑着没理他。

       菜品的味道其实非常不错，菜式走的是中西合璧的创意路子，从摆盘到色泽都非常诱人，赵启平吃的异常认真，美食暂时赶走了他头顶上的乌云。菜品意见表就搁在手边，赵启平每吃一道菜都写上几笔，倒也十分像那么回事儿。

       当甜品端上桌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了音乐声，曲子非常熟悉是英国作曲家爱德华·埃尔加的《爱的致意》，赵启平耳朵尖，知道这不可能是CD，他转身去看这才发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餐厅的一角悄然出现了一个小乐队，清一色的大提琴，清一色的学生模样，最小的看起来应该只有小学。

       赵启平转回头看着谭宗明，“这又是什么幺蛾子？”

      “听说这家餐厅老板的爱人是个大提琴家，这些都是他的学生，怎么样？一并提提意见？”谭宗明露出他招牌的一字笑。

      “你今天很奇怪。”赵启平终于忍不住问询，猫科动物的好奇心总是很强，他能忍到现在已实属不易。

      “你今天也很奇怪。”谭宗明不答反问，“启平，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赵启平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形，虽然画面在脑海里依然清晰如昨，但第一句话倒是的确记不真切了，他试探着问着，“嗯，谭总你好，我是赵启平？”

        谭宗明用餐巾轻轻抿了一下嘴，动作优雅好看，然后缓缓的摇了摇头，“当时你嚷着要叫我师兄来着，我当时就在想我为什么当初没跟凌远一样进医大，那样没准儿就能早认识你几年。”

        赵启平在脑子里算算时间，进而嘲笑他，“估计是不行，除非你留级……”才说了这句话赵启平突然像是醒悟过来什么似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今天是……”

      “没错。”谭宗明肯定的点头。

        赵启平愣是又打量了一回坐在对面的谭宗明，终于忍不住盒盒盒的笑起来，“你还真的跟那天一模一样诶。”

       “要不要一会儿我送你到医大的宿舍区转转？”谭宗明显然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赵启平停住了笑，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谢谢你，老谭。我今天……其实是被人偷了东西，本来很不高兴，但现在想想老天似乎安排的很合理，最重要的东西往往谁也偷不走，比如时间，比如才华……”

         比如你。